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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 阿訇之笔 公众号
他始终坚定地朝着一个方向
——纪念我的大舅柏洪斌阿訇
文/陈辉
晚清公安袁氏弟兄,与回回有旧亲。据说袁氏的姑母嫁给了王姓的回回,在袁氏弟兄的作品里面,也曾写到其表兄王回回不食大肉的故事。而公安县,在回回的地标中被称为“豆腐堤”,因其地处长江洪水泛滥成灾的地段,防洪堤坝如豆腐不堪一击,老百姓便不客气地呼之豆腐堤了。
二十多年前,我去过一次,曾在当地“清真大酒店”吃午餐,那时有清真饭食可吃,还真是十分感慨的。连个正经八百的清真寺都没有,却传承了几代,能世守清真,楚地回回,实属不易了。
作为阿訇的大舅,极其短暂的阿訇生涯,是从这里开始,也是在这里结束的。
旧时穷回回家的孩子,常常因为家贫而被送到寺里念经,也算是条生路了。外婆去世后,在寺里念经的大舅,再不能像往日安心颂经了,不久就下湖北到某农场谋生去了。
据说当时这个个头矮小且单薄的年轻人,干农活很不靠谱,常在割草时自己一个人常常念念叨叨,让农人很是看不上。后来大家都知道他曾是一个念经人,反而敬重了起来,为他不平。后来有热心人,介绍他到江南豆腐堤去坐位,为回回服务去。
豆腐堤缺阿訇已经很久了。小坊无力聘阿訇。经人介绍后,大舅就走马上任了,当了豆腐堤的阿訇。可谁曾想没过几天,却因此被打成了阶下之囚,成了被众人改造的对象……于是,大舅此生再也没有当阿訇了。
斗转星移,开放后,这位被改造了十多年的阿訇成了某物质公司的工人。此时的大舅常年哮喘,便请了长年的病假,和舅母在自家门口摆了个小摊摊,卖牛肉米粉,做早点生意糊口。于是,大舅又成了“账房先生”,他带着眼镜,扒拉着算盘,不时对舅母唱道“二两米粉,一两牛杂碎”“一碗粉蒸牛肉,不要葱”……,就这样,他们的生意红红火火,热闹了起来。在穷亲戚们眼里,算是过上好日子了,于是穷亲戚们不远千里跑来借贷,却又往往无功而返,渐渐亲戚间有了些闲言。
我对大舅的记忆,大约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后来,我辍学在家,大舅命我到寺里学经。入学前,在大舅家住了一个多月,是我和大舅在一起生活的一段较长的时光。那时的大舅,寡言少语,似乎总有礼不完的拜,一杯五峰绿茶,端坐小桌前,在认真看经。隔三差五,大舅便设宴款待阿訇,满拉,甚至是几乎天天都请阿訇来吃饭。我母亲便对我抱怨,说他请人来吃,还送钱送物云云,十分不解。
多年后,我才明白大舅是当不了阿訇了,而是在认真去作一个支持教门,拥护阿訇的清真寺乡老了。
先师马洪耀阿訇励志宏学,收徒授学,怎奈寺里仅能供养八个“缺”(学生名额),而寺里常驻的经生至少保持二十名上下,甚至一度曾达三十多名。大舅常年至少供养四到八个缺,超标的,似乎都由他兜底。此外,寺里时不时还有远道上来投学的,遇到好苗子,师父便急不可待地骑上二八大杠,匆匆赶往大舅家,往往去时愁容满面,回来时又是满面笑容。还有学至小成,需要到远处求学去的经生,缺少盘缠,或者访到名师却无“缺”的情况,据我所知,凡找大舅求助的,大舅都尽量资助,长年供养。
记得有一次,大舅对我谈起他的原则,他说“我不资助盖寺,但全力以赴地支持念经人念经”。当我问他为何不资助亲戚时,他说“穷啊,我也穷啊!”这或许是所谓的“救急不救穷”吧!而这个“急”,就是上个世纪八零年代,教门全面告急的急!
就这样,从抗日到解放战争,再从文革到开放;大舅的人生,注定如豆腐堤坝一般,挡不住任何的风浪。但他从一名念经人到成为一个阿訇,又从一个小生意人到一名乡老,经历无数试炼,大舅的命运,始终坚定地朝着一个方向,从未偏离。
今天下午,大舅归真了,接到噩耗,我的脑海里,竟是大舅坐在桌前戴着眼镜认真读经的样子……耳边竟是大舅嘱咐“要为教门服务”的声音……
亲人们,原谅他吧!一个尘世的异乡人,他给不了我们更多,改不了我们的穷命……师兄弟们,教亲们,为他祈祷吧!求主饶恕他,求主怜悯他,求主慈悯他天堂吧!……
以上文字,是接到大舅归真的消息,匆匆记于火车的归途中。
多思达匿,我们这些尘世的过客,拿个参悟吧!
沧桑人间,只是过眼的烟云。
2019·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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