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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讨 | 明清伊斯兰学者对“礼拜” 诠释的初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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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8-20 16:50:4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冯峰  中国伊协在线  


宗教修行,作为一种仪式,承载着深刻的内涵。礼拜,是伊斯兰教五功之一,阿拉伯语为“撒俩特”,波斯语为“乃玛孜”。礼拜主要包括每日五次礼拜、每周一次聚礼和每年两次会礼等。本文旨在通过研究明清伊斯兰学者对“礼拜”的系统、多元诠释,考察我国伊斯兰教经学思想的中国化特征。

一、礼拜规制的系统诠释

伊斯兰教认为,正确的认识是行为端正的基础,要求礼拜者在礼拜前对其条例、仪则、类别及应有之态度有充足的认识,然后进行礼拜。刘智说“礼拜为吾民日用功夫之本”。他在《天方典礼·礼拜》中详细阐释了条例、仪则与礼拜的关系,特别强调了礼拜中敬慎、守中的精神对修身的重要性,并对礼拜的类别做了明确的说明。

首先,刘智阐释了“条例全,仪则备,则礼拜成”的教法主张。礼拜的条例共六项,分别是沐浴、盛服、洁处、正时、正向、立意;仪则亦是六项,分别是端立、举手、诵经、鞠躬、叩首、跪坐。条例是礼拜的前提,缺此前提不可礼拜,仪则是礼拜的规矩,缺此规矩礼拜不成。刘智用机杼、布帛、经纬比喻条例、仪则、礼拜三者的关系密切,不容紊乱,不可偏倚,告诫礼拜者应以细密的功夫达成礼拜的周全。“譬如织布帛,条例犹机杼,礼拜犹布帛,仪则则布帛之经纬也。布帛以经纬为质,待机杼而成,礼拜以仪则为质,待条例而成。条例全,仪则备,礼拜乃能尽善;条例不全,仪则不备,则不能尽善。以机杼、布帛为喻,布帛有经纬,一毫丝缕,紊乱不得;机杼有横轴,分寸安置,偏倚不得。功夫当如何细密,则知礼拜之条例则仪,亦当如何周全矣,礼拜者,存心加谨焉。”

其次,刘智认为礼拜者应当具备“当时守中”的态度和“诚敬纯笃”的精神。“当时”是指每天五番礼拜要在固定的时间段内完成。“守中”在时间层面讲有两个含义,一是指在每番礼拜相应的时间段内寻求最佳的时刻;二是指每次礼拜的时段正值每天昼夜时间的中节及其交替时段。他说:“凡礼拜,务当其时,务守其中。时,即各礼之本时,中即各时应礼中正之候。每一时,皆有初中末,皆有应礼之正候。如晨礼,礼于时末;晌礼,夏时礼于时中,冬时礼于时初;䀯宵二礼,礼于时中;昏礼,礼于时初。此为至贵时候也。一曰:中者,五礼之时,各有所为中也。晨礼,乃夜交昼之中;昏礼,乃昼交夜之中;晌礼,乃昼之中;宵礼,乃夜之中;晡礼,居四礼之中。经云:尔民礼拜,务守其中,其斯之谓也。”刘智认为,除了在时间方面的“守中”,礼拜者还应做到态度的“守中”,先要在外貌上表现出端庄、严肃与恭敬,继而做到思虑集中,心无旁骛。他说:“一曰:中者,心也。礼拜之人,既端庄、严肃、恭敬于貌矣,必守制其心,毋使思虑旁骛,偏著外驰,此义甚善。”也就是要求礼拜者“诚敬纯笃”,保持“神存心临,内慄外兢”的心态,礼拜中行为上“毋外虑,毋旁顾,毋搔手,毋举足,毋作声”,精神上“无思、无虑、无惰、无忽”,从而“致精神于冥冥之中,谨方寸于赞颂之际,而后能尽昭虔对越之功也”,达到与真主“交言诉机”的目的。

再次,刘智以类似“天人相副”的视角阐释了礼拜的定制与宇宙规律的合一性。在中国思想史上,汉代董仲舒最早提出“天人相副”的思想,他认为“唯人独能偶天地。人有三百六十节,偶天之数也”。刘智以相似的思想诠释了礼拜者通过完美遵守礼拜的定制与天地运行相契合的思想。他认为每日礼拜中的拜数、叩首次数、赞念次数的总和为274,如果在此数末尾前添加小数点,则接近月亮公转的天数27.3。“总一日之礼,三十二拜,六十四叩,一百七十八赞,通为二百七十四数,盖合于月行一周天之数。”刘智认为,每周五的聚礼象征一周的循环,“七日一聚。天地之数,七日来复,吾人七日一聚礼焉。盖以省涤七日之愆,又以征来复之义也。”这种具有神秘主义倾向的诠释,将人的宗教修行视为参悟宇宙运转的媒介。

最后,刘智提到礼拜的不同类别。每日的礼拜、每周的聚礼与每年的会礼是每个穆斯林应尽的宗教义务。此外,为了追求宗教上的进步、境界上的提升,抑或是满足某种心理需求,礼拜者可以增加其他的礼拜。比如明礼(上午拜)、夜功(夜间拜)及祀亲之礼等,明礼、夜功对圣人、贤学、廉善之人来说,分别是主制、圣则、副功,普通大众不必承担,反映了宗教修行因人而宜的原则。刘智说,“惟大人有明礼,有夜功,有祀亲之礼。大人乃贤而有学有位之称;明礼,巳时之礼也;夜功,静夜之礼也;此二礼,在圣人为主制,在贤学为圣则,在廉善为副功,于庸众无责也。祀亲之礼,其仁人孝子之为乎,亦礼于巳时。”

综上所述,刘智系统阐述了礼拜的条例、仪则、类别,并探讨了各要素之间的关系及其内涵。通过比较,我们发现刘智对教法层面的论述,包括礼拜的条例、仪则、时间、类别,绝大部分来自《伟嘎耶》。区别在于,《伟噶耶》及其注释是教法注释经,相比《天方典礼》更详备,而《天方典礼》则侧重于“撮其初学之所当晓者,分节而解之”,更侧重文化普及,便于中国社会了解伊斯兰教的仪礼。刘智在礼拜应有的态度中特别强调“守中”“诚敬”的精神。众所周知,中、敬作为修养论的概念一直是儒家理学的重要议题,程颐认为“主一之谓敬”“敬为闲邪之道,敬而无失乃所以中。”朱熹进一步将“敬”升格为理学功夫之本,“敬者功夫之妙,圣学之成始成终者皆由此。”虽然,刘智与理学家都很强调“敬”的重要性,但是对于敬的对象却不同,刘智认为敬的对象是独一的真主,而理学家却是模糊的“一”,也正是在此层面上,杜维明认为刘智对理学本体论提出了“非常大的挑战”。


二、内在意义的多元诠释

格尔兹认为文化是象征的和有意义的。礼拜是伊斯兰教的“支柱”,象征着穆斯林的世界观、人生观,明清伊斯兰学者对“礼拜”内在意义的诠释随着历史地累积成为中国伊斯兰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们认为,礼拜具有“脱离苦难”的普遍意义,“忠孝两全”的伦理意义,“全体归真”的超越意义。

第一,礼拜具有“脱离苦难”的普遍意义。特纳认为宗教行为的主体具有生物特性,生物特性因主体遭遇的不同,一定会受到社会不同的压抑或成全而造成不相同的情绪、意欲,而仪式和象征的力量则可以驾驭生物性的意欲,并使社会压抑和冲突得以转化。①马注对礼拜意义的诠释基于由受难转向感恩的视角。伊斯兰教认为,礼拜源自历代圣人在“脱离苦难”中的祈祷,真主把不同时段的礼拜渐次敕命给“受难”中的五位圣人作为主命,至穆圣时“集大成”,成为穆斯林每日必须的宗教修行。马注说:“五课者,五圣脱离大难之拜。前圣各征一奇,以至诚感应为圣。至吾圣受天封册,奏奉主命,……则兼五课而行之,道集大成,功在万世”。②

马注从两个层面诠释“脱离苦难”的意义:第一,礼拜作为主命给予当时的圣人的历史意义;第二,礼拜作为主命给予穆圣及其信众的普遍意义。这两个层面将有限的历史意义与无限的普遍意义相统一,从而诠释礼拜作为回应“人生苦难”的宗教仪式对穆斯林的重要性。晨礼两拜,对于受遣到世间的阿丹而言,“一为感谢真主与脱离黑暗,二为感谢真主与复得光明”。对于穆圣及其信众而言,“一为感谢真主与脱离逆恩之黑暗,二为感谢真主与得认实之光明”。晌礼四拜,对于受焚烧之难的伊卜拉欣而言,“一为感谢真主与释父母之忧,二为感谢真主与释儿女之忧,三为感谢真主与释仇人之忧,四为感谢真主与释火棚之忧”。对于穆圣及其信众而言,“亦与解释四忧:一眷属之忧,二尘世之忧,三邪魔之忧,四火狱之忧”。晡礼四拜,对于深陷鱼腹的尤努斯而言,“一为感谢真主与脱离违命之黑暗,二为感谢真主与脱离海中之黑暗,三为感谢真主与脱离海水之黑暗,四为感谢真主与脱离鱼腹之黑暗”。对于穆圣及其信众而言,“亦与脱离四黑暗:一坟中黑暗,二后世黑暗,三罪业黑暗,四火狱黑暗”。昏礼三拜,对于处于战争困局的尔撒而言,“一为感谢真主与免圣母之忧,二为感谢真主与免追兵之忧,三为感谢真主与免海水之忧”。对于穆圣及其信众而言,“亦与脱离三忧:一仇人之忧,二坟茔之忧,三火狱之忧”。宵礼四拜,对于被围追堵截的穆萨而言,“一为感谢真主与解邪教之忧,二为感谢真主与解眷属之忧,三为感谢真主与解追兵之忧,四为感谢真主与解江水之忧”。对于穆圣及其信众而言,“亦与脱离四忧:一罪过之忧,二妻子之忧,三坟坑之忧,四火狱之忧”。③“脱离苦难”的普遍意义,包括礼拜可以免除父母、妻子、儿女的困厄,免除恶魔的诱惑,免除仇人、坟茔、罪恶、火狱的忧愁。也就是说,礼拜使人免除各种忧愁、烦恼,内心得以宁静、明志,进而“正心诚意,修齐治平,天爵人爵,孰愈于此”。

第二,礼拜具有“忠孝两全”的伦理意义。有子曾说“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欤”,提出了本、道、孝、仁的相互关系。王岱舆引用有子的话,加以伊斯兰教式的阐发,表达了“忠孝两全,方为正教”的思想。王岱舆所谓的“忠”,又称“真忠”,“真者,化灭诸邪;忠者,斩除万有。此为人之大本也,是故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本若不立,何道之有?吾教自生民以来,不拜像,灭诸邪,方谓之清净;尊独一无二主,方谓之真忠”。王岱舆又提出“至孝”的观念,他引用“尔等拜主,尔等孝亲”的经文,认为“事主以下莫大乎事亲。”因此,“孝也者,其为人之本欤。”为人是基于人的理想模式上对“为仁”的解读,真正的“人”应该“为仁”,而“为仁”首先要从“孝亲”开始,基于伊斯兰教的“两世观”,“孝亲”的最高境界是在自己的宗教修行中时常为父母祈祷永恒的幸福,“拜末五次祈求,施济贫难,意归祖考,其为性命之至孝也”。因此基于伊斯兰教的信仰,王岱舆认为“真忠者必孝,行孝者必忠,忠孝两全,方为正教。”④

米万济在《教款微论》中阐述了礼拜中内含的“孝亲”意义。据传,五次礼拜为五位圣人所遗留的宗教修行,因为不同圣人有无父母的情况不同,故而礼拜的拜数也有所不同,而五次礼拜到穆圣的时代得以“完全”,其中天道人道兼具,包含了“孝道犹愈于前圣”的意义,穆斯林明此道理,自应常念反哺之恩,孝思不匮。米万济引经据典说,“经云,寅时二拜,乃人祖阿丹圣人所遗,圣乃真主用土造化,不由父母所生,惟作二拜感谢真主造化之恩。未时四拜,乃益卜拉希埋圣人所遗,圣本父母所生,前二拜感谢真主垂慈救避火难之恩,后二拜求饶父母之罪。申时四拜,乃尤怒思圣人所遗,前二拜感谢真主垂慈得出鱼腹之恩,后二拜求饶父母之罪。酉时二拜,乃耳撒圣人所遗,圣有母无父,前二拜感谢真主垂慈不落于冤枉之恩,后一拜求饶母罪。戌时四拜,乃母撒圣人所遗,前二拜感谢真主垂慈海中得过免死讐手之恩,后二拜求饶父母之罪。外有三拜未特雷,乃贵圣穆罕默德所遗,因寄念万代之教生愈于父母,故不作单为父母求饶之拜,但前圣各拘一时拜里求饶,吾圣相兼五时求饶父母之罪,其孝道犹愈于前圣也。智者参之,朝拜真主者,尽其天道也,求饶父母者,尽其人道也。遵行五时之拜者,天人之道兼尽,忠孝之道两全,仁人孝子岂不致意焉。”⑤

第三,礼拜具有“全体归真”的超越意义。人类学中将宗教仪式划分为强化仪式、转化仪式两种类型。就其所指而言,礼拜既具有强化的功能,亦含有转化的作用。⑥礼拜强化了作为有限的、经验的人与无限的、超越的对象之间的关系,将人从有限的、经验的“困境”中全身心转向永恒的、超验的“归真”旅程。刘智认为,“全体归真”的意义内在于“跪拜起止”之中。他说“礼拜则尘情尽却,生人之本性见矣。本性见而天运不息之几,与一切幽明兼备之理,莫不于拜跪起止间见之矣。”“全体归真”就是心灵要从世俗世界转向神圣世界,全身心沿着真主创造人的道路归回真主,这是一个渐进的“邮递”过程,“凡人欲行道,必先识路程.而后可长驱以往,不然。则歧途异向,终无到月也。盖人自主命之初,历胎胞以迄于成人,其中所历之境不一。多历一境,即与本来之地,多远一层,愈历愈远,故其归根复命,难而又难。当日邮递而来,今日岂能一蹴而返?礼拜者,践其原来所历之境,而步步渐次以返之也。当日自主命步步邮递以至于今生,今日即由此生步步邮递以复归于主命,此礼拜之至义也。”

刘智认为“邮传驿度,渐次还家”,要经过四个阶段。礼拜的四个动作“义蕴精深”,象征着穆斯林如何“全体归真”的四个阶段。首先,立,“戴天履地”,呈“挺然代主立极之象”,就像臣子接收君王的敕命,“必以复命为念”。站,“屈首悬身”,呈“鸟兽平脊卑顺之象”,鸟兽受动物灵魂的支配,只知道满足自己的生理需求,拜中站立就是要警示穆斯林要“除食色以逾嗜欲之海”。叩,“从首倡身”,呈“草木丽土初萌之象”,草木受植物灵魂的支配,惟有枯荣,即是生死,拜中叩首旨在提醒礼拜者“去荣枯而超生死之关”。跪,“端坐沉默”,呈现为“俨然末生无为之体”,“无为之体者,意常清静,而还无始之真也。”礼拜的四个动作反复强化了礼拜者举意归真,渐次达到洞察无欲、无常、无为的境界,最终“全体归真”。马徳新又从阴阳互动的方面解释礼拜的四个动作,诠释“全体归真”的超越意义。他认为礼拜动作的象征意义是真主指示礼拜者“人由先天而来于后天,复由后天而返于先天之理。”阴阳是中国哲学中解释宇宙运动生成的基本概念,马德新借此概念,从阴阳互动关系认为“盖立者直也,纯阳之象也。躬者,直中之曲,乃阳中之阴也。叩首者,曲之极,纯阴之象也。跪者,曲中之直,阴中含阳也。纯阳为火,纯阴为水,阴中之阳为气,阳中之阴为土。”⑦伊斯兰哲学认为四行,而非五行是宇宙生成的基本要素,礼拜四仪中“阴阳四行”的象征意义,指明礼拜者“全体归真”的途径,“四仪乃示其人由先天而来于后天,以四行为本,今欲复还先天不免过此四行之象也。”

穆斯林汉文译著家所处的时代,思想上以宋明理学为主导,重视对性命义理的追求。他们依据伊斯兰教经典,结合中国文化和时代需求,从多维度诠释了礼拜的普遍意义、伦理意义和超越意义,表现出高度的“文化自觉”,使得伊斯兰教的经学思想具有了鲜明的中国色彩。

(作者系中央民族大学哲学与宗教学学院博士研究生;
原载《中国穆斯林》2017年第4期)
发表于 2019-8-20 19:44:34 | 显示全部楼层
立,站,叩,跪,总结的真好。
发表于 2019-8-20 20:08:34 | 显示全部楼层
明清时期的学者著作丰富,思想价值值得好好挖掘
发表于 2019-8-20 20:24:59 | 显示全部楼层
哇偶,优秀的作者,优秀的文章,优秀的分享者。感谢分享
发表于 2019-8-25 23:53:31 | 显示全部楼层
真忠者必孝,行孝者必忠,忠孝两全,方为正教。
发表于 2019-10-14 21:35:0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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